职业生涯教育应该成为中国学生的必修课

——访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儿童研究所所长孙宏艳

 向楠 

    
    孙宏艳，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儿童研究所所长

    在美国、日本、澳大利亚等职业生涯教育做得比较好的地方，都有相关的法律，明确规定学校必须给学生进行足够的职业生涯教育。但在我国，职业生涯教育虽然发展了十几年，仍然只停留在建议和倡导阶段。职业生涯教育在我国更像是一个花瓶，装饰功能大于实际作用。

    近日，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联合日本青少年研究所、韩国青少年开发院以及美国艾迪资源系统公司，共同发布了《中美日韩高中生毕业去向和职业生涯教育研究报告》。报告指出，中国高中生的职业生涯教育已全面落后于其他三个国家，差距之大需要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。

    什么原因导致我国高中生职业生涯教育的落后？如何加强我们的职业生涯教育？带着这些问题，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了“中、日、韩、美四国高中生毕业去向与职业生涯教育研究课题组”中方负责人、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儿童研究所所长孙宏艳。

    提高中生的职业生涯教育，不是太早，而是太迟了

    中国青年报：这次的研究为什么会选择职业生涯这个主题？

    孙宏艳：在对青少年群体的长期观察与研究中我们发现，对职业的陌生感、对职业生涯的困惑感，在我国当下年轻人中非常普遍，给他们的职业发展和人生成长带来了很大的困扰。比如说在高中阶段填报志愿时，许多学生不但对大学的专业学什么、将来能做什么一无所知，就连对自己的兴趣与适合的东西也表现得不够了解。于是导致在大学阶段，许多学生由于选择了不感兴趣的专业而表现得很懈怠，甚至荒废学业。还有一些年轻人，读了很多年的书，一直在换专业，总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，甚至有些人参加工作后，还在为寻找自己的兴趣或适合自己的东西而继续摸索、不断跳槽。

    中国青年报：一般来讲，大学阶段才会提到职业生涯教育。这次研究关注高中生的职业生涯教育，会不会显得有些早？

    孙宏艳：美国早在1989年就颁布了《国家职业发展指导方针》，明确规定职业生涯教育要从6岁开始。日本也有相关政策，要求从小学开始就必须进行职业生涯方面的教育教学活动。这样对比起来，在我们国家提高中生的职业生涯教育，不是太早，而是太迟了！

    长期以来，有一种观点认为，学生大学毕业后才会进入职场，所以职业生涯教育应该在大学阶段进行。但事实上在我们国家，高中生考大学时选择的专业，与他们未来的职业发展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，对高中生进行职业生涯教育一点不早，很有必要。而且，所谓职业生涯教育，重点并不在职业，而在于生涯。在许多发达国家，职业生涯教育也被称为生涯教育，也就是关系到一个人一生发展的教育，内容不但包括职业知识，更包括认识自己、适应社会的知识。在这种理念下，职业生涯教育当然宜早不宜迟。

    社会有一种对职业教育非常狭隘的偏见

    中国青年报：报告显示，四个国家里中国高中生报考职业学校的意愿最低。在您看来，背后的原因是什么？

    孙宏艳：这首先要归因于，我们当前社会太过严重的学历崇拜的不正之风。现如今，在许多父母以及青少年眼中，只有上大学才是人生唯一出路，只有拿到高学历才能找到好工作。正是在这种观念的作用下，我们社会形成了一种对职业教育非常狭隘的偏见。

    我认识一名博士，她找工作时曾在北京某研究机构与天津某院校之间犹豫。天津的工作待遇很好，还提供住房；北京的工作待遇一般，还要面临高昂的生活成本。最后，她还是拒绝了天津的工作，拒绝的理由却非常离谱——天津那所院校的名字中带有“职业”二字，听起来没面子。别看她的理由很离谱，其实这正代表了我们现在社会上，很多人对职业教育根深蒂固的偏见。其实在现实中，技术工人在我国非常抢手，有着一技之长的职业院校毕业生，比许多硕士甚至博士都更好就业。

    当然，高中生不愿意报考职业院校，与我国目前职业教育体系不太完善也有一定关系。在许多国家，职业院校和大学一样，都是向社会输送有用人才的渠道，职业院校毕业生收入体面、能获得社会认同、拥有比较通畅的晋升渠道，与大学毕业生不存在本质上的差别。这正是我们国家职业教育未来需要努力的方向。

    目前职业生涯教育在我国更像是一个花瓶

    中国青年报：总的来说，您认为目前我国高中生职业生涯教育现状怎么样？

    孙宏艳：看到我们国家的调查结果，和与其他三个国家的对比情况，我当时的第一感觉，可以用“触目惊心”这四个字来形容。首先，在高中生的职业生涯教育上，我们与其他三个国家相比是全面落后的，不但接受过毕业指导的学生比例很低、职业生涯教育的专业指导老师配备很少，就连参观过企业以及在企业实习过的学生比例，与其他三个国家也远不在一个水平上；其次，我们与其他三个国家的差距之大，也超出我们的想象，拿接受过职业生涯教育方面专业老师辅导的高中生比例来说，我国仅为25%，其他三个国家基本都在70%以上，差距竟然接近50%。 

    中国青年报：据了解，我们从上世纪90年代，就开始认识到职业生涯教育的重要性，并做了一些工作，但现在我们与其他国家的差距还是这么大。问题到底出在哪？

    孙宏艳：首先是教育观念的问题。按道理来说，教育的目标应该是教孩子掌握技能、学会生存、适应社会。我们现在的教育虽然口头上也承认这些“大道理”，但实际上，许多人基本都是把考上好大学作为教育孩子的现实目标。在这一现实目标的影响下，我们就不可能真正重视起孩子的职业生涯教育，因为我们在乎的只是孩子学习好不好、能不能考高分。

    除了缺观念，我们还缺必要的制度保障。考察中我了解到，在美国、日本、澳大利亚等职业生涯教育做得比较好的地方，都有相关的法律，很多都明确规定学校必须给学生进行足够的职业生涯教育。但在我国，职业生涯教育虽然发展了十几年，仍然只停留在建议和倡导的阶段。目前职业生涯教育在我国更像是一个花瓶，它的装饰功能大于实际作用。许多学校连应试教育都应付不过来，自然很少有人会有心思去摆弄职业生涯教育这个花瓶。

    拿北京某名牌中学来说，他们也开设了职业生涯教育的课程。首先，这是选修课，而不是必修课，上课的学生并不多；其次，课程并没有严谨的规划，一般都是让学生请父母来给大家交流，介绍相关情况，上课的内容完全要视请到什么样的人而定；最后，课程的内容也非常浅显，只是介绍一些相关职业最基本的情况，比如我就曾收到邀请，去介绍作为一名科研人员，工作都干些什么、辛不辛苦、能赚多少钱等相关情况。

    相比日本的职业生涯教育，我们能明显感觉到差距。首先，在日本，国家对学生的职业生涯教育有立法，许多学校都将其作为必修课程；其次，日本的文部科学省（负责统筹教育、科学技术、学术、文化及体育等事务的日本中央政府行政机关——编者注）早就制定了适用于日本全国的职业生涯教育完整框架，对小学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学每个阶段的职业生涯教育都做了细致安排，系统性非常强；最后，他们这一框架，不但很完备，内容也非常深入细致。比如，它列出了职业生涯教育每个阶段，都应该开设哪些课程，掌握什么样的能力，在一些问题上甚至细化到如何具体操作。

    中国青年报：要促进我们的职业生涯教育工作，您有什么建议？

    孙宏艳：最根本的是要充分认识到，职业生涯教育工作对于青少年个人发展，以及国家未来发展的重要性。具体来说，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开展工作：第一，国家应该扮演起应有的角色，尽快出台相关制度规定，对青少年的职业生涯教育给予刚性保障。建议国家将职业生涯教育作为强制性的教育内容，作为学生的必修课，前移到义务教育阶段，从小学、初中开始对学生进行系统化、正规化的职业生涯教育。第二，我国职业生涯教育几乎没有专业的师资队伍，由于职业生涯教育课程有其内在的规律和体系，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专业教师。各地也应该整合本地区的教育力量，配备专业的师资队伍，并对现有的职业生涯指导教师进行定期再教育和再培训，提高专业化水平。

    针对当前我国高中生职业体验极度不足的问题，我们的职业生涯教育也需要得到社会和企业的广泛支持。一方面，企业应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，积极为丰富青少年的职业体验提供平台；另一方面，政府相关部门也应该在学校与企业间牵线搭桥，向愿意支持青少年职业生涯教育的企业提供更多的奖励性优惠政策。